闲云野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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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杜辛丑除夕/捌】夜奔

· 有品现趴。

· 配合时间轴食用更加:时间轴戳此

· 联动!@东皋 《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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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在浓厚的夜色里落着。白炽灯下的站台,不锈钢长椅被刷得一片铮亮,地面潮湿且冷硬,行色匆匆的旅客踩碎了雪花,泥泞的脚印密密麻麻叠在一起。

杜甫就坐在那条凉冰冰的椅子上,努力用僵硬的手指打出一条讯息。

“你在哪儿?”

他将一双冻得通红的手缩到嘴边哈口热气,又哆哆嗦嗦地扣下下一行文字。

“今天上午老师临时通知我会议取消了,我就买了车票过来找你。”

“我记得你上周就从国外回家了。我在火车站。”

三条消息都发给了置顶的李白,他对着那聊天窗口怔了好一会儿。屏幕暗了下去,他看见被倒映出的自己的脸。那真是一张狼狈又呆愣的脸。

煎熬的两分钟过去,没有人回复,他又按捺不住地拨通李白的手机。还是无人接听。他换另一个,同样寂静。

十五条拨出记录高悬在屏幕上,让他的心跟着月台外的雪花儿一起一点一点落下去。拎着喇叭的大爷踱到他旁边,拍了拍杜二的行李箱:“小伙子,大冷天儿的坐这儿干嘛?赶紧提溜行李出去吧。”

杜甫急急地站起来,原本搭在膝上的手套便落了地。大爷忙着替他捡手套:“哎哟!东西掉咯!这地上不干净。”

大爷捡起来那双毛绒手套,拍了好几下才还给他。杜甫接过来,灰色的手套上依然留着一片明显的污渍。这污渍的痕迹让他心里好像突然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闷得难受,他胡乱地把手套塞进口袋,眼不见心不烦,对大爷道了声谢,自己拎起行李走了。

十二月末,大雪,傻小子杜二坐了五个小时火车跑来李白的城市,结果把自己变成了一份无处派送的惊喜。他在火车站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一杯热牛奶,热气缭绕着,玻璃上晕起一团白雾。

他又给李白打了一个电话,没报什么期望,无人接听。李白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可能是等着看下雪,鹅毛样的雪花不知倦地奔波着,在十一点的深夜。也许他应该先找个旅店住下来,而不是站在这里发呆。

手机忽然响起来,打了杜甫个措手不及。他都准备好了喊太白的口型,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个陌生的号码。广告推销来得真是时候,抱着听一听人声的寂寞念头他还是接通了,可对面那人没赶着推销,反倒劈头就问:“杜子美?”

杜二愣了愣:“您是……”

“达夫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你跑到这边找李白来了。你还在火车站是吧?我开车过来接你。”那人简单地解释道,“我是贺知章。”

那声音听着相熟,原来是见过两面的杂志社的前辈。杜甫回过神来,连忙问了好,解释完自己的位置之后他紧跟着就问贺知章:太白去了哪儿?电话那头只传来一声笑,贺知章说:“一会儿再谈。”说罢极果决地挂了电话。

杜二心里猛地浮起一股不详的预感:绝症、车祸、绑架……好像数十个李白轮番上阵,在他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演了一出出年度情感大戏。末了还是他一个人忐忑地坐在那儿把舞台都遣散,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便利店外,喇叭响了一声。

车窗摇下来,贺知章冲他招招手。

 

“好像有一年没见过了。”贺知章把烟头掐灭,一点灰烬掉在了他深黑色的大衣上。这身打扮配他这辆气势不凡的车子颇有几分冷酷感,尽管贺知章这人并不冷酷,他讲话带一点和气的吴地口音,又总是笑,车里挂着个大红福字香囊,抽了丝儿的长流苏穗子,简直和杜审言书房里的一模一样。

那条福字香囊摇了摇,让杜甫看见了背面四个刺绣金字:金福旅游。居然是旅游团纪念品,看着一股夕阳红味。杜甫绷住了笑,也放松了不少:“一年有多了。该说是我一直没来拜访您。”

“上学要紧。本来是该喊你出来喝酒的,但听说你学校可忙。”香烟的味道仍然在车厢里徘徊着。十字路口他们刚好赶上红灯,刹车踩罢,贺知章交叠双臂倚着方向盘,这才望着他说:“不过也经常听太白提起你。”

杜甫早已想问而忍着没问,此刻听他一提,顿时坐直了身子想要追问。贺知章抢在他前头开了口:“你别慌,我带你去找他。”

杜甫压着打颤儿的声带:“他……他出什么事了?”

贺知章摆摆手说:“没有,他很好。”

红灯转绿,车子开了出去。

车里莫名升起股尴尬的气氛,杜二低头看手机,干净的消息框里只有一条高适发过来的问候:找到那狗东西了吗?

“不过吧……”打火机又响了一声,“不管怎么说,我希望你待会儿见到他,不要和他生气。”贺知章将车窗摁下一条小缝,冷风呼呼地卷走烟雾,也吹得小杜缩了缩脖子。

杜甫打字回复高适:还没有。我在贺监车上。

“晚上你可以住我那儿,明天的机票我帮你订。”贺知章最后说道。

他用一种盖棺定论般的语气讲完了这番话,却依然丝毫没有透露李白到底去了哪里。杜二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皱着眉头想说什么,贺知章却用眼神示意他足够了。

走了没有太久,车子拐进条不起眼的小巷。雪依旧下着,透过车窗上结起的霜花,杜甫看见一片鲜艳模糊的霓虹灯光。贺知章说了句到了,摇下窗户,向他指了指街对岸高悬的俄文招牌。就算看不懂招牌上的闪闪的字母,杜二的直觉也告诉他那是家酒吧。

“看见门口那大块头了吗?”贺知章用眼神瞟了瞟酒吧门口,那儿杵着位虎背熊腰的纹身老哥,“要是待会儿他要打你,就给他这个。”他说着从车门边抽出一张银色卡片递给杜甫,调笑的语气。杜甫捧着卡片仔细看了看,一整张卡上居然一个能读的字眼都没有。

“他真的在这儿?”杜甫又抬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那霓虹招牌,再看看贺知章。打火机轻轻咔了一声,贺知章又把烟点起来,含含糊糊地咕哝:“去喏。吾否和侬一起咯。”

杜二理了理围巾,郑重地下了车,朝那酒吧门口的凶恶老哥走去。老哥褐发蓝眼一身横肉,左右胳膊上竟然各纹了个京剧脸谱,大冬天的杵在门外露胳膊也不嫌冷,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地瞪住小杜,然后说了句杜二没听懂的俄文。杜甫手里捏着贺监给的门卡,卡片一掏出来就好似念过了芝麻开门一般唬退了毛子老哥。白脸的曹操替他拉开了大门,红脸的关公摆了个请。杜甫还没往里走,霎时被音响震得耳朵一疼。

他把心一横,大步流星地穿过了长廊。长廊之后便是酒吧的大厅,昏暗靡丽的灯光在高阔的室内旋转起伏,刺眼的光点下香水和烈酒的味道紧跟着卷了过来,人声和乐声交织着,女人的笑声和小提琴最细的那根弦一起在他的耳膜上磨蹭——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所有感官都在瞬间被过分地填充了,他竟感到短暂的晕眩。不知是谁从后面经过时撞了他一下,杜甫踉跄了两步,被一只从旁伸来的手扶住了。

那一点支撑的力让他在电光火石间想起自己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的,可扭头去看时,那只手的主人却是位高挑而年轻的姑娘。她冲杜二眨了眨眼,睫毛上的粉末闪着细碎的光亮:“你还好吗?”

杜甫缩了回去,局促地说:“谢谢。”

她笑了一下,撩动一缕灰绿色的耳发,耳垂上的银环同样闪着细光:“你来找人吗?”

“对。”杜二因着她的善解人意而稍稍吃了一惊,转而也笑了一笑,“我看上去很像来找人的吗?”

她回身从吧台上端了一杯酒,调笑道:“你看起来像刚刚放学,包里还揣着寒假作业。”

这话说得杜甫颇不好意思,事实上他确实才放学不久,U盘里还揣着半篇没写完的热乎论文。解语花姑娘再度回过身去朝酒保招手:“来杯牛奶。”

杜二的脸唰地红了:“我能喝酒。”

这酒吧里居然还真有牛奶,她捻着一高脚杯牛奶塞进杜甫手里:“我请你的。”说罢捂着嘴笑了他一阵,又问:“你来找谁?”

杜甫不好再纠缠牛奶和酒的问题,捏着杯子急急地向她描述李白:“我找一个长头发绿眼睛的男人。”

正抿着鸡尾酒的解语花险些被呛住:“长头发绿眼睛?”

“个子比我高一些。”杜甫向上伸着手同她比划,“长得还……不错。”

“你找李白?”她问出来。

“啊,你认识他么?”杜甫诧异道。

“当然,这里每个人都认识他。今晚喝酒他请客。那边,台下第一桌。”她用酒杯指了指大厅另一侧的舞台,“不过不包括牛奶。”

杜甫顺着她的酒杯看过去,穿过人影晃动的舞池,台上的乐队正忙于嘶吼。一切都热闹而充实,但他什么也没找到,回头时只看见她的嘴唇又动了动。她说了什么,喧哗里杜甫什么也听不见。

她放下酒杯,凑到杜甫耳边,努力大声地问:“你找他干嘛?”

“我……”杜二竟有些惘然,惘然里一切声色都如了梦一般,“我找他……呃……我找他有些事情。”他最后就挤出这样一句话来。

她深深地看了杜甫一眼,大约是替他做出了其他回答。

“那我带你过去。”她拉起杜二鼓鼓胀胀的羽绒服袖口。

 

但他们最后也没能走到李白的那张桌子前面,杜甫在半途退缩了。在走到舞池当中的时候他很远地看见了李白,一个长发披乱的背影,模糊但他确定是李白。他倚着女人的肩头喝酒,偶尔抬起头和人说话,杜甫感觉自己甚至能够听见他的笑声。

于是杜二拉着他的解语花兼萍水相逢的救命稻草躲到了酒吧的角落里,那个位置斜对着舞台,也恰好可以望见一个李白的侧影。那真是个要命的侧影,在这里杜甫能看到他拨弄额发的动作,他手指上的银色尾戒,还有女人的手挨在他的手上。李白低头同她讲了什么,湿润的嘴唇贴着她的耳廓,作结时留一个浅淡的微笑。

一个声音打断他,是解语花在问:“他和你交往过吗?”杜甫好似被惊醒一般在椅面上往后挪了挪,他看看她,她看看他,最后他们一起看了看李白。

杜甫没有回答,收回目光之后将十根手指沉默地纠缠在一起。

“你是怎么认识他这种人的?”她说。

杜甫闷着声,只是摇头。解语花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解不出他的语了,只得提前准备,叫酒保拿包餐巾纸来。

餐巾纸就位,杜甫却反问了她:“‘这种’,是哪种?”

他的语气刺棱棱的,姑娘耸了耸肩:“就是……你看到的这种。”

他似乎想继续争论什么,可是舞台上的歌声突然地停了,两人不得不都将目光投了过去。方才依偎在李白身侧的金发女人忽然出现在了聚光灯下,她穿着一条酒红色的长裙,婀娜地迈上台阶。麦克风被一双纤长的手指握住,她轻轻吹了吹麦,说:“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

她短短的一句话便掀起一阵轰烈的声浪。红唇勾动,台上响起她的笑声:“那么,跨过午夜的第一首歌,让李先生来为大家献唱如何?”

这个深得民心的提议整个大厅都沸腾了起来。聚光灯陡然转到台下,李白还懒散地倚在沙发上。他喝得半醉,桌旁酒瓶散落,他的手机也同样泡在满当的一杯酒当中。

金发女人在台上唤他:“太白,大家都等着你呢。”

李白似乎是愣了一会儿,到底是被人扶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许多双手将他推到那舞台上去,光芒中央,他立在那儿,却是有些无措地环顾四面。四面都是黑暗,声浪从黑暗里涌起,许多声音在叫他的名字:唱吧、唱吧。然而他根本记不起自己的名字。

他握住站麦,昏沉沉地笑了一声:“唱什么?”

一串儿歌名被抛出来,但李白只是抬头望着空荡的天顶。他把一缕垂到眼前的发丝掠到耳后,露出耳垂上的绿宝石耳钉。

“我只会唱喀秋莎。”他漫不经心地说,“我妈妈教我的。”

台下一阵哄笑。解语花也跟着笑了。她回头看杜甫,杜甫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她从他脸上发觉了一种悲哀的肃穆。

她忍不住挨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喂?没事吧?”

“我真的不会啦。”李白笑着说,“我觉得喀秋莎也挺好吧。”

从上往下的聚光灯将他的睫毛照得霜白,霜白的睫毛衬着那一双碧绿色的眼瞳,多情流转,像凝在冰里的琥珀。然后他低下头去,湿润的嘴唇贴在麦克风上,似乎它与女人的耳垂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当他低头的时候,杜甫清楚地看到,一道悲哀的影子坠在了那双美丽的眼睛里。

杜甫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推开桌子站了起来,拨开人群,竟是直冲冲地朝着李白奔去。解语花喊了几声呆瓜,拉也拉不住,气急败坏地看着他去了,回过神时才觉得自己好笑。被羽绒服支得圆滚滚的小杜一气冲上了舞台,二话不说,一把拉住了李白。

“走。”他说。

李白本就站得不稳,被他拉了个踉跄,稀里糊涂给拉下了台。满堂错愕的目光和那不安好心的聚光灯一起紧追着他们,却也都被这小孩的气势震住,只有那金发女人还想起上前拦一拦。杜甫本就看她生气,啪地拍开她的手臂继续往前,李白也毫无抵抗,摇摇摆摆地由他拉着,两人竟就这么逃出了这片声色场。

纹身老哥瞅见他,友好地说了声:“Hi!”

杜二冷峻地抬了抬手示意知道了。老哥呆了呆,看他拉着那人倒是熟客。

寒风拍脸,李白终于是醒了。他反握住杜甫的手,跟着他毫无目的地往前,他们穿过斑斓的霓虹灯光,穿过风和雪,终于停在一盏路灯下。路灯里是洁净得只留两行脚印的雪地,路灯外是无穷尽的黑暗。夜色竟有这样的寂静,除了两道急促的喘息外什么也不剩。

杜甫回头去看他,却发现他哭了。

雪夜里他碧绿的眼睛像融化了一般流着泪。他张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断续的哽咽,雪花湿润他的嘴唇。杜甫看见一道阴翳顺着泪水流走了。

“你想抱一下吗?”杜甫小心翼翼地问他。

李白急迫地扑上来,拥抱和亲吻一并,在雪夜。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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